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爸爸的吻
江西散文网    2011-01-14 14:24

  当我降生人间时,爸爸已经45岁了。经历了南征北战的风风雨雨,身上带着枪痕依然活了过来,而且在这个年纪终于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,可以想象,爸爸当时是多么开心呵。

  记得妈妈说过,由于奶水不足,我半岁时就被送到一位东北老家脱奶。突然见不到朝夕相处的孩子,爸爸心里顿感空落落的,繁忙的工作之余,晚上总忍不住跑到老乡家里看看小宝贝。他和妈妈怕我认出他们来会哭闹,就总是远远地瞧着我,或是等我睡着了才走近我身边,用手摸摸我的脸,俯身疼爱地亲吻我。

  真记不清,小时候爸爸是怎样亲吻我的。他一定很想重重地亲,似乎要把他积蓄几十年的爱,倾注在这深沉的一吻之中。可他却一定是极轻极轻地亲,总怕把酣睡中的女儿惊醒,或不忍心让唇边硬硬的胡须,刺疼了女儿细嫩的小脸。是啊,生命在血与火的洗礼中焕发光彩,灵肉在情与爱的交融中得到延续,他怎能不倍加珍惜呢?

  从我记事起,就知道爸爸总是很忙。在他心中,党的事业几乎占去了百分之九十九的位置,而妈妈和我们几个孩子,就只能完完全全占据那剩下的百分之一的空间了。终日辛劳,使他患上了严重的胃病。有一年秋天,他连续大吐血,组织上决定送他去上海开刀。在那时候,这是一个大手术,可正在读小学的我一点儿也不明白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,只是看到妈妈用忧伤的眼神盯着爸爸瘦削的面庞,又望望我们这些不知愁滋味的孩子。唉,那时候我们哪怕能说上一句安慰的话,为妈妈分担一点忧愁也好啊。

  躺在病床上的爸爸看到我们,眼睛顿时亮了起来,他轻声说:“好女女,过来让爸爸亲亲!”这就是我们最爱最亲的爸爸吗?他的脸那么黄,那么瘦,两只大眼睛深深地陷下去,真让人有点害怕了。妈妈把我拉到爸爸床前,我俯下身子,把脸凑近爸爸的脸,只见爸爸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,算是亲吻了自己的女儿。病痛折磨着他,他几乎连亲亲女儿的力气都没有了,他心里一定很难过,我看到泪花在他那双大眼睛中微微闪动,就像在湖泊深处掠过一泓波澜,那里充盈的是多么深沉的爱啊!

  不曾在枪林弹雨中倒下的爸爸,又一次战胜死神回到了我们的身边,可他依然只给我们留下他生命中百分之一的空间,而用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和精力,去从事他毕生钟爱的事业。

  我们在一天天长大,爸爸的白发也在一天天增多。不过,他的心依然那么年轻,他的笑声依然那么爽朗,他的步履依然那么有力,他的亲吻依然那么情深。

  读中学时,我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女孩了,可在爸爸眼里,我却永远是长不大的“小女女”。有一天,爸爸心情很好,看到我们姐妹在一起玩得开心,便很有兴致地走过来说:“好女女,让爸爸亲亲!”爸爸首先捧着我的脸,慈祥而又亲切地盯着我的双眼,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轻轻地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。他不像以前那样亲吻我的小嘴,或开心地用胡须扎我的小脸,他一定猛然间发现,女儿已经长大了。而我,却为爸爸这种亲吻的变化而伤心起来,真希望自己永远长不大才好,那样爸爸就一定会像从前一样把我紧紧搂在怀里,一边用胡须扎我的小脸,一边开心地问:“好女女,痛不痛呀?”

  我们虽然一天天长大,可我们还没有学会一天天成熟。今天我已经为人之母时,才深深体会到,理解、支持、宽容,在困难的日子里会像阳光一样温暖人心。即便是骨肉亲情,也时时需要博大真情的滋润。

  那是“文革”风暴袭来之际,几十年忠心耿耿为党工作的爸爸,一夜间竟被打成了“走资派”,他顿时陷入痛苦的深渊之中。看大字报,写检查,参加批判会,白天,他坚强地承受着一切压力,从未失去坚定的意志和对党的信念,他总是对妈妈说:“我这一辈子都跟着党走,我没有错!”晚上,温馨的家失去了往日的欢声笑语,到处是死寂一般的静,静得让人透不过气来。我们知道爸爸一定很痛苦,痛苦不被人理解,更痛苦被剥夺了为党工作的权力。在那样的环境里,唯有风雨同舟几十年的妈妈能给他安慰,唯有在他身边工作多年的同事能对他信赖,而我们这些长不大的孩子,却不知道在他最困难的日子里为他分担一点点痛苦,他一定对我们有点儿失望吧,一定对我们有点伤心吧。可他从来没有流露出一丝儿埋怨,他依然是那么坚强地读书、学习,依然是那么慈爱地关心、呵护着我们。

  有段时间,我和大妹妹外出串联去了,回来后才听说爸爸挨“批判”后病倒了,发着高烧。那时谁还敢为“走资派”开车?妈妈连夜借来大板车,和二妹妹一起,一路颠簸着把爸爸送到医院。听到这里我禁不住自责地大哭起来,自己是家中的大孩子,在爸爸生死未卜的关头,却不能亲手推车送爸爸去医院抢救,我哪还值得爸爸平日那么疼我啊。爸爸见我哭得好伤心,笑着宽慰我说:“好女女,别哭了,只要你们平平安安回来就好,爸爸怎么会怪你们呢?”爸爸一向以心地善良、为人随和而口碑甚佳,更何况是对自己的女儿。听爸爸这么一说,我破涕为笑,抱住爸爸的脸使劲亲了一下,算是给爸爸的一点补偿。

  没想到,有一次是爸爸哭了,那是在我结婚的头一天晚上。虽然是要办喜事,可爸爸妈妈的心情却有点沉重,他们是舍不得我离开他们哪。妈妈对我说:“结婚也没给你准备什么东西,一床被子、一床棉絮、一个樟木箱子,就算爸爸妈妈给你的嫁妆吧。今后要学会自己过日子了,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啊!”在“文革”时期,这些东西已是很珍贵的结婚纪念了,我深知妈妈的苦心,禁不住双眼湿润了。出乎意料的是,坐在藤椅上的爸爸突然哭了,他的身子微微颤动着,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,那充满亲情的泪就像从我的心上汩汩流过。我赶紧上前蹲下身来,紧紧抱住爸爸,把头靠在他宽阔温暖的胸前,似乎听到自己的心正和爸爸的心一起跃动。我就像哄孩子似地对爸爸说:“爸,别这样,我这一辈子都不离开你,好吗?”为了缓和一下屋内的气氛,我强忍住泪,半开玩笑地说:“爸,你都革命几十年了,总不会还是封建脑筋,把女儿当成‘嫁出去的女,泼出去的水’,不再要我了吧?”这回轮到爸爸破涕为笑了,他连声说:“傻女女,爸爸喜欢还嫌不够,哪会不要你呢!”说着,他双手捧着我的脸,在我前额轻轻地印上一个吻。我明白,这是我的好爸爸对女儿最真挚的祝福呵。

  自从1971年调到报社当记者后,我和爸爸在一起的日子就极少极少了。有时是过春节回家小聚几天,有时是出差路过回家看看。每次回家和爸爸妈妈总有说不完的话,爸爸最高兴的话题自然是又看到女儿写了几篇好文章,这时爸爸那湖泊一般的双眼总会闪烁出几缕骄傲的波光,那就是他对女儿最好的褒奖啊。而我这时总是禁不住急忙挽起袖子,系上围裙,为爸爸做一碗最爱吃的霉干扣肉,也算是为他老人家尽一点孝心吧。

  相逢时难别亦难。每次向爸爸告别,匆匆离去时,我都伤心得说不出话,有时几乎是不辞而别,悄悄地离家而去,我是不忍心看到年迈的爸爸那湖泊深处闪闪的泪光呵。

  爸爸的去世,是我这一生中最痛苦的经历。我第一次深深体验到,面对生离死别,人竟毫无回天之力。

  那是一个寒冷的春夜。当我星夜驱车几百里赶到爸爸身边时,怎能相信那白色被单下躺着的就是昔日万般慈爱疼我亲我的好爸爸。我紧紧抱住他已经冰凉的头,把自己的脸贴在他有些发黑的脸上,梦想着能用自己的体温去唤醒沉睡的爸爸,告诉他女儿又写了几篇他最爱看的文章。可是他没有像往日那样慈祥地对我笑,没有像往日那样亲切地亲吻我,也没有像往日那样叫我“好女女”,他就这样走了,把毕生的心血奉献给矢志追求的信仰和事业,把满腔的挚爱留给相依为命的妻子和儿女。

  送爸爸的遗体火化,是与他作最后的诀别。我们把爸爸最爱用最常用的铱金钢笔,端端正正插在他的中山装口袋上,爸爸一生都爱学习,让这支笔永远伴他远行吧。当遗体被送进火化间的那一刻,我突然意识到将再也见不到爸爸那高大的身影、可亲的面容了,我的心一下子像被无数匹奔马撕裂开来,剧烈的痛楚袭遍全身,我不知所措,只是紧紧抱住贴在胸前的爸爸遗像,对着火化间那冷酷的大门拼命地呼唤:“爸爸,再见!爸爸,再见!”我多么希望爸爸能听到女儿的呼唤,多么希望爸爸会像往日那样回转身来向我挥动他的大手,说一声“好女女,再见!”他走了,永远地走了,把他甜蜜的吻留在女儿的心中,用他双眸中湖泊一般的深情陪伴女儿前行。

  哦,梦中常萦绕的,是爸爸的吻。

编辑:骆寒蕾
来源:江西散文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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