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不觉,大舅舅去世已有好多天了,我还是无法从失去他的痛苦阴影中走出来。在异乡,夜晚独坐灯下,脑海里总会浮现出大舅舅的身影。回忆往事,内心泛起无限暖意,思念的泪水又一次溢满眼眶。
初中三年,我是和大舅舅一起度过的。那时,大舅舅在景岗中学任教,他是初三(一)班的班主任。家里经济拮据,母亲每星期只给我两元钱生活费,我要是想买学习用品,那只能从这两元钱里扣出来。在食堂,大舅舅总看见我就着咸菜吃白饭,只要我们碰见了,他一定会从匀出一半的菜分给我。菜满满地覆盖在我的白饭上,大舅舅慈爱地摸摸我的头,是那么温暖有力的一种抚摸。大舅舅注视着我,他眼神中透出心疼与爱惜,我感受到一种慈父般的关爱。
我个子小,大舅舅担心我睡寝室会受到其他同学欺负,初中三年,我与大舅舅一起睡在他的单人宿舍。单人宿舍很小,一张小书桌和两张钢丝床就将房间挤得满满当当,我们平时在房间走动都要相互侧身避让着。晚上,大舅舅经常辅导我做语文习题。他古文功底深厚,说话幽默风趣,我听得津津有味,时常傻呵呵笑出声,小小宿舍洋溢着欢声笑语。夏天,炎热的夜晚,大舅舅时常摇着麦秆编织的蒲扇为我驱赶蚊虫,直到我安然入梦。寒冷的冬夜,我在半梦半醒中依稀感觉到大舅舅正为我拉盖被子。一觉醒来,有时他还在灯下批改着作业,看着他踏实可亲的背影,我于是安心地再入梦去。
大舅舅不仅在生活和学习上帮助我,还教会我许多做人的道理。他教育我做人要真诚有礼,要尊老爱幼,要有大爱情怀。我的同学汤大龙和我一样也是苦出身,读初一的那年秋天,汤大龙因走路不慎摔跤,右腿骨折,大舅舅把他送到乡村卫生所,请医生为他包扎,并为他垫付了医药费。汤大龙父母后来知道后,买了礼物到学校来感谢大舅舅,大舅舅让他们把礼物带回家。大舅舅一直是一位只肯付出却不求回报的人。
初三下学期,晚春时候,大舅舅用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,载着我去了一趟县城,县城距离学校有三十多里远。那是我第一次进县城。这对于一个长期生活在偏远农村的少年来说,县城是一个梦幻般的世界。高楼林立,人来人往,车水马龙。大舅舅带着我走街过巷,逛商场,给我买了好吃的麻花点心,还给我买了一双白色运动球鞋,当然,最让我兴奋地还是我们去逛了新华书店。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,看着那些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气的各类书籍,我的内心充满了喜悦。我简直有些手忙脚乱,我冲向书的海洋,这本书翻翻,那本书看看,每一本书都令我爱不释手,每一本书都是一个袖珍小天地,里头隐藏着一个全新的世界。书店堪比迷宫,令我着迷陶醉。那天,我在新华书店待了两个多小时,迟迟不肯离开。
回家的路上,天色渐渐暗下来,我仿佛喝醉了一样,觉得一路上的风景是那么美好迷人。路边花朵摇曳,在春风中散发着醉人芳香,我坐在大舅舅的自行车后座,怀里紧紧搂着大舅舅给我买的一本奥斯特洛夫斯基写的长篇小说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,内心升起无限的欢乐和希望。许多年后,这本书一直珍藏在我的床头柜里,与我如影随形。
大舅舅退休后,闲居在家,后来因双腿瘫痪,他只能坐轮椅行走。每年正月,我一定会去大舅舅家拜年,我们回忆往事,畅想未来,欢声笑语一如从前。今年正月,我们照旧前去大舅舅家拜年。他年事已高,但气色挺好,我们喝茶聊天,阳光照耀温暖着我们,我们都以为这样的幸福还可以再持续许多年。
回杭州没几天,弟弟打来电话,大舅舅于二月十七日下午逝世,他老人家最后走得安详平静,我泪水夺眶而出,这是悲伤中唯一令人有所安慰的消息了。当天晚上,我和弟弟驱车千里,一路上,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。出殡那天,细雨如针尖,扎的每一个人心头隐隐作痛。雨声淅沥,仿佛诉说着亲人对大舅舅的思念,雨水和泪水一次次打湿了我们的眼眶。我们把大舅舅送到了村庄公墓山所在地,一把黄土掩盖了大舅舅曾经鲜活真诚的一生。他长眠于此地,林木作伴,云烟相依。
而我对他的思念却一天天厚重起来。在异乡,绵绵细雨拨动思绪,我又一次无法入眠,泪水又一次湿润双眼。大舅舅曾经给予我那么多毫无保留的关爱,真诚,温暖,泽川不言,润物无声,我的生命却从此焕发出一个个蓬勃盎然的春天。
作者:汤华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