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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母亲
江西散文网    2025-06-12 11:15

  当年是母亲的幼子,现已是杖朝之年的我,自母亲离世后,她那历经风霜,受尽磨难,劳形苦心的身影和她宽厚善良、相夫教子的良好品行,不经意间总会悄悄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。

  又有多少回梦间蓦然一惊“唔妈!”(妈妈,“唔”,当地方言,不构成音节,与“唔”读言相近)二字脱口而出,即刻坐立而起。是幻觉,灵异?我一片茫然……思而不见,念而难触。只有尘封的记忆,挥之不去的萦绕,让我永远无法忘怀——我的母亲。

  我的母亲朱氏,字盛英,源自本土草塘村。母亲生于1910年,正是政府内忧外患,面临统治危机的清朝末年。一九二七年,母亲出适到上城街(现在的安福县上街村),与我父亲成家立计。

  我落生于1946年,母亲孩子中我最小,排名第六,老五不幸夭折,我成了老五。长兄灿元,出生于1928年;大姐书香,出生于1935年;次兄汶元,1937年;二姐玉香,1939年。男性中我又是老三,按地方风俗跟班即取名“三元”。我是母亲的幼子,家境虽然贫穷,但同样是娘亲疼爱的“晚崽”。1947年,父亲因病突然离世,这巨大的打击如同晴天霹雳,把整个家庭炸得粉碎。当时我还不到一岁,听大姐说,那些年,母亲总是悲不自胜,面对这支离破碎的家一天到晚只有泪水,日子举步艰难。解放了,在我开始记事的八九岁间,倚仗着母亲的疼爱,我还是跟着母亲睡,母亲总是把我搂在怀里讲述着过去那艰难的岁月。

  大哥出继

  我父亲有两兄弟,父亲是老二,名性成,字德左,绰号细(小)猫,出生1900年。伯父,名情成,字德右,绰号大猫,出生1898年,兄弟俩继承祖业同住在上城街的中段。然而,或许是伯父母的生理缺陷,双双挨近知命之年还不见孩子,他们之间、兄弟之间引发着不少的焦虑和矛盾。为了兄长一线的香火延续,解除伯父母因此带来的困扰,在又有二哥后的1942年,母亲便主动向父亲提出,并毅然决然把大哥出继给了伯父。大哥出继,并非形式上的过继、“吊线”,而是必须承担伯父母的赡养和祭祀责任,完全融入伯父家庭。骨肉分离不说,面临自己贫困拮据的家庭,即将为父母“扛大梁”的大哥,正是拨云见日,母亲迎来的一线曙光。解放那年,大哥参加了土改工作队,还有了一份正式工作,而在艰难条件下抚养他成人的娘亲,她依然是那样的淡定、平静,无怨、无悔。

  二姐做了童养媳

  大哥出继,那时间大姐还不到七岁,二哥五岁,二姐不到三岁。听母亲说,父亲一贯漠视家务,母亲的辛勤付出视若无睹,对家庭缺乏责任感。田间灶头、浆洗缝补,一家人的衣食住行全落在了母亲身上。母亲只好背一个,牵一个,拽上不满七岁的大姐做帮手,无间冬夏,里外操劳,终日忙碌。面临家境贫寒无力供养孩子而造成的生存压力,母亲一筹莫展。思虑再三,忍痛割爱,还是把不满三岁的二姐送往本村一朱氏农家做童养媳。我模糊记得,经养家同意,母亲“召”回了二姐,次年,为二姐举办了出阁仪式,按照地方风俗正儿八经将二姐出嫁给朱家。打那后,二姐和姐夫有了自己的家庭,姐夫又非常宠爱二姐,夫妻俩相处温馨和谐,并为朱家留下了三男两女的后代。母亲减少了一份牵挂,多年愧疚不安的心,从此得到了释怀;二姐也有了完美的归宿。

  守水

  上城街这地方自古人口密度大,向来人多田少,农耕又以水稻为主。那时我家仅有的两亩地,大部分都分布在路径崎岖,崇山峻岭的吉源垅上垅的山冲、山坳脚下。这些稻田贫瘠薄土、水源短缺,素称“望天田、干旱土”,一遇少雨如不加强管理,就会颗粒无收。听母亲说,为了孩子能吃上饭,为了维护这残缺的家庭,一到旱季,她总是单枪独马、打着火把、扛起铁锹,趁着入夜时分进山筑陂取水。多少个不眠之夜,多少个通宵达旦,她死死地守候在深山的溪水边,只为利用山脚下那点仅由泉水汇成的小溪流,通过筑陂断(阻)水、提高水位、改变流向等过程引水灌田。夜深风起,火把燃完后,微弱的阴火忽明忽暗,直到火瞎地黑……

  风声、水声,虫鸣鸟叫,偶尔丛林中野兽的嘶吼声,无不令人毛骨悚然,心惊胆战。潺潺的溪水被阻断在陂池内,池内水位渐渐上涨,流水在陂池中打着圈圈,水位上升到了陂岸的上沿,还在池内旋转画圈的溪水便乖乖地流进了稻田,走遍了几块正在盼水望雨的稻田……

  临近四更,稻田中的水漫上了岸边,母亲这才松陂放水,满陂的水哗哗往前奔腾,它是甘露,又是“天酒”,滋润着禾苗,醉乐了人间。下游等着它的同是晨兴夜寐勤在田间“守水”的毗邻乡亲。当年的母亲,还是一个正处在中青年阶段的少妇,孤寡只身又负任蒙劳,真是迫不得已,逼上了梁山。

  父亲的“嗜好”

  前些年才从家谱中发现,我父亲生于1900年,整整大母亲10岁。我的家一直住在原上城街的中段,也算是上城街的中间区域。借助曾有的繁华街市,家庭经济别说宽余,但一家人粗茶淡饭能将就度日。父亲步入中年后,由于缺乏自律,放纵自己,整天沉迷于麻将、骨牌,陷入赌博且不能自拔,原有的小店铺输没了,家庭变得一贫如洗。1947年父亲的离世,还给母亲留下了不少的债务,光欠人上谷物就数十担。

  面对父亲的怠惰无为和破碎贫寒的家庭,温厚贤良、心底坚强的母亲总是宽怀大度,从不自暴自弃,在母亲往后的言谈里,也听不到一言半句责怪父亲的言辞。反而,为了父亲生前的“嗜好”能带往那边,在给父亲收殓时,她饮泪吞声,强撑悲痛,颤抖的双手捧着父亲生前一直玩着的麻将牌,庄重地安放在父亲的身边。霎时间,灵堂内更是静默无声,气氛异常凝重肃穆……此时,父亲的眼角仿佛也有些湿润,似乎要对母亲说:盛英,我欠你太多,请等我的下世吧……母亲捶胸顿足,悲痛欲绝。也许父亲这才领悟到母亲的包容大度、夫妻间的真爱。

  纺毛(线)

  母亲生于农家,她不辞劳苦又心灵手巧,为了一家人的生计,她白日里下地干活,晚上还要帮人纺毛(线)。无论寒冬酷暑,母亲都始终如一,不到万不得已,不会落下一个晚上。打我记事起,母亲里里外外整天忙碌不停,直至晚上的夜幕时分,她又依然如故摇着她的纺车。

  母亲右手摇车,左手捏握着之前同样用手工擀好的棉花条条,利用摇动纺车轮架,经弦带把动力传送到锭子轴杆。足有70厘米直径的纺车轮架到不过30毫米直径的锭子轴杆,提速了数百倍的锭子轴杆绞织着经手工捻出的毛条纤维,拉出粗细相对均匀的棉线,这就叫纺毛(线)。顺时针摇为纺(拉)线,反转则送线上套在锭子轴杆上的穗子茅杆。这一顺一反,循环往复,一个晚上,母亲要纺出十余二十个线穗子。

  灶前的油灯是那样昏暗,微弱的油灯照样能把母亲纺线的影子映射到对面乌黑的土砖墙上,随着纺线循环不息的动作,墙上的影子也在跟着频频晃荡。晚上,我和母亲更是形影不离,每到天黑,我一如往日来到灶前的茅窝凳上陪伴着母亲纺毛(线)。厨房那条茅窝凳又长又宽,坐着、站着、蹲着、趴下,任我折腾。本是毛糙粗制的老旧凳,却被我磨得微微发亮,仿佛覆盖了一层亮光釉漆。母亲一边纺毛(线),一边给我讲故事,还经常教我长大后要好好做人,她说,家里虽穷,但做人要诚实,不说假话;对别人要宽容、有度量;自己要勤奋努力多学本领。油灯越来越暗淡了(那时候的油灯主要由灯盘和灯芯组成),随着灯盏内油面下降,灯芯烧结了墨乌的灯花,灯花随着火苗的晃动,灯芯上的阴火也跟着时隐时现。我起身拭上灯芯,刁去了灯花,又往灯盏内添上了油。

  夜,渐深了,内外变得一片寂静,只有母亲的纺车声更显清晰,那规律柔和、循环往复、一成不变的节奏在沉静的深夜宛如一首催眠曲,半坐半靠在茅窝里的我,一会儿便念兹在兹说起了梦话。这时,母亲和往日一样,起身为我盖上了那件破旧不堪,处处露“馅”的旧棉袄……

  也不知鸡叫几更,经母亲几番叫醒摧起,我半梦半醒中看见母亲撑着疲惫的腰杆吃力地收捡着纺车。在模糊的视线中,还一眼瞥见了搁置在灶台上的小篾篓,篾篓里装满了今夜母亲纺好的线穗子。这一篓子足有二十个。线穗子呈椭圆形,中间大两头小,像是大白桃,又似白葫芦,一个有二两重。

  卖“家伙”

  父亲离开后的那些年,母亲剩下的孩子中,年龄最大的大姐也不过十一二岁,国内又频发战争,内忧外患、民不聊生。孀妻弱子的母亲操持着这个破碎的家庭,生活缺衣少食,饥寒交迫,家庭陷入生存危机中。一家人粮食不够,以野菜、番薯、米糠等接济糊口,衣着用具只有拾旧捡遗,牵萝补屋生拼硬凑。我记得少时穿过的那件早已褪色、打过无数补丁、用家布手工缝制的长掛(袍),到我身上已是第三代了。说起生活中的食盐、火柴,灯油等必需的物品,一贫如洗、身无分文的母亲逼得走投无路,竟把目光投向了家中仅有的几件铜锡质用具。我亲眼目睹了母亲把从祖父手里传下来的一副小铜镲,两片还分两次先后换了盐;同在一年里的秋季,二哥高烧不退,为了买药看病,母亲迫不得已又将上席条桌上的锡质供灯送进了当铺……母亲砸锅卖铁,败家破业?不,是百般无奈,是一个孤寡女人带着孩子为摆脱困境、谋求生存的唯一选择。

  舂米

  上城街儒教自古就有书院、私塾、学堂,1930随着安福一区政府设上城街,上城街便建立了当时全县仅有的11所公立完小之一的“上城小学。”其生员囊括了我县南乡南极的大片区域,学生最多时期超过了三百。学校教职员工、寄学生就有三十出头,为解决老师和寄学生的用膳,学校一直开设着食堂。

  那时候,学校食堂吃的米,还是靠手工用碓一臼一臼舂出来的。舂米,是自古以来的土方法,通过脚踩碓尾,碓头抬起,松脚碓头落下,镶有铸铁包头的碓头下端即砸向(石)臼内谷物,致谷物破裂,米粒破壳而出,又通过多次过筛,淘出未破谷物进臼再舂,直到淘尽谷物,再用风车去糠,方成白米。一臼(次)只能容5斤上下的稻谷,100斤稻谷得分20(石)臼。舂一臼谷,碓头得循环不息起落二三百次,舂20臼谷……

  100斤稻谷做成白米,得起早摸黑劳累一整天。而舂100斤稻谷得到的力资仅从先前的贰仟(相当于后来的贰角)到解放初期的陆角钱。舂米这活,劳动强度大,是劳动中的重工夫。单脚要踩起五六拾斤重卧着的碓柱和碓头,一手扶栏,一手还得把持木棍不停地搅动臼内谷物,目不转视又要全身发力,直累得大汗淋漓、口干舌燥。记起那时间,我也经常跟着母亲来到碓屋,时而也会帮着助力打碓,我搭上右脚,母亲左脚,十一、十二……不一会,我就累得不行了,母亲总是说:你还小,不要试蛮,这样会坏体子的,下去玩你的。我总是不忍心母亲的不堪重负,然而又是何等的无奈,是一个孤寡女人绝境求生中的挣扎。舂100斤谷,得数拾上百次往返于碓上、臼边的母亲,一天下来,就像是从灰堆里扒出来的,整个脸部分不清眼珠鼻子,布满了糠灰的头发和眉毛也像盖上了一层厚密的绒毛,疲惫不堪的身子累得直不起腰,举步踉跄蹒跚。古时曾有过以“舂米”惩罚罪人。然而,我可怜的母亲,只有她,毅然接受着这严酷的“惩罚”,饱受着这常人难以承受的“劳役”。为了这家徒四壁、不名一文的家庭,为了缓解孩子们的生存危机,母亲不止一朝半月,是经年累月为上城小学、为他人劳累在碓屋里,石臼边。

  平凡而伟大的母亲影响着我的一生,母亲的言传身教点点滴滴伴随着我的成长。譬如,我在家乡上城小学的那些年,在学校礼堂的讲台上,在礼堂里站着二百多同学、老师的少先队宣誓大会上,校长亲自在我的左臂衣袖上别上了三道红杠少先大队长的标志。校长在讲话中夸奖了我的优秀表现,她还说:这份成绩和荣誉得来不容易,完全是靠自己的勤奋和努力。但我深深地体会到,我的一切都离不开母亲。在学校,在以后几十年的工作中,如果没有母亲的影响和教诲,我定会一无所有。高尔基说过:世界上一切光荣和骄傲,都来自母亲。

  我的母亲是一位不辞劳苦、坚韧不拔的女性,她一生含辛茹苦,历尽艰辛,她善良厚道又节操如玉,每当想起我苦难的母亲,我的心总是疼痛不已,老泪纵横。然而,当母亲离开人世间的那一刻,他一生疼爱的晚崽却未能守候在她的身旁,我不孝,我追悔莫及……今世再无母,悔不孝,孝未尽。现在我也老了,想借着自己即将出版的《古街拾零》小册,拾起母亲生前生活中的一些碎片,以启迪我的后人,顺为念记。

编辑:倪鹏飞
来源:中国江西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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